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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立的自我


圖/陳建均

自我,一個總表達著遺失的詞彙。彷彿一出生人們就丟失了那般,如存在主義說的那樣被拋到世界,一個陌生的世界,赤裸而孤立的自我,不斷地找回某一個確信為自己的我。如此一個古怪的詞彙,就給予了人動力,向著自我必定遺失在那一個顯得陌生的世界靠近。

然而,這確實是一件困難的任務。

即使,在一間由藝術家或市儈商人精心裝潢過的書局裡,兜售的精美書籍也無法給出完美的答案。現代人好像注定遺失了自我那般,困在一道難題裏頭。但這又不足以成為真的問題,因為遍尋不著的自我竟迅速成為自戀的肥沃土壤,每個人都得懷有著一個自我,時時刻刻得區別於他人,畢竟那多少象徵著自由。

自我與自由之間的關係多麼明顯,哪裡需要神,或者理想主義規劃的人權作為擔保,我就是自由,自由就屬於我自身。我們還能給予這種自由許多潤飾,言論自由、遷徙自由、出版自由、宗教自由等等,可以羅列成一只清單,項目總是可以繼續添加,就像是一間偌大的市場上,給了你許多商品,這些自由的基礎都來自於自我的選擇。即使與眾人相關的政黨政治,也不過是一場更大的買賣。相比起自由的顯而易見,我們反而不清楚有了自由,但自我為何仍舊顯得無能為力。

正如代議民主的理論承諾人具有公民資格,人應能從選舉中感受到這一個共享的世界。實際上我們具有公民資格,我們成為公民的行動卻僅在那短暫時刻,去到那一坪不到圍起來的小小投票站裡頭;布幕的遮蔽與動線的安排,這一切都在提醒你不必與他人溝通討論,獨自一人像是揀選商品那樣,我們就這樣像是個買家而成為了公民。在所有公民都得前往的狹小空間,彷彿就是孤立自我一人在現代社會的映照。也許,我們越來越無能溝通。

事實上,我們活在一個分裂的世界,一方面我們所能接觸到經驗,都反覆提醒我們:個人擁有著許多自由;另一方面我們懷抱著如此想像,卻必定遭逢經濟生活的巨大壓力,我們才豁然清醒自己無處不受限於自由競爭的困頓中。在那之中,自由沒有什麼特別的價值,只表明了一種你情我願的前提,然而一切後果都由個人承擔,承擔著比他所享有的自由更多的責任。我們可以發現自我獲得自由的同時,竟然無能抵禦經濟的衝擊,再一次失去了自由。

亞蘭‧杜漢(Alain Touraine)問:「我們能否共同生活?」光是問題本身就夠人起疑的,我們不是已然在一個世界中,還常常想逃逸於世界之外,又怎麼會有如此反常的問題。他說我們只是用著同樣的物品、為了溝通使用著同樣的語言、做出同樣的姿態才共同生活,但卻未能在我們之間緊密的交換關係之外有溝通的能力。我們無法回答共同生活的用意。無能回應現代人處在這一個分裂而冷漠的世界。消費、全球化與資本的流動,都標明著一股強烈脫離個別社會處境的力量,人們被這股力量從歷史、土地與情感拽出投入更令人窒息的緊密分工中,在生產的力量面前,孤立的人是軟弱無力的,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態表現在對自我生活的無法理解,來自於他們在共同生活中被硬生生拽開了認同,在生產的巨輪輾壓過時,被拋離開社群。共同生活僅存著相互需求,而多餘的、異常的與不被需要的,就被拋回給他們那孑然一身的狀態,回到一個赤裸而抽象的自我。

幾年前桑德爾 (Michael J. Sandel) 的書—《正義:一場思辨之旅》,提出了許多思辨的公共議題,他的演講風采,在這一個生活被各種需求與娛樂填滿至死的年代,有了一口思考的喘息。麻煩的議題,在他的引導下竟然像一場演唱會,思考帶來的歡愉彌補了思考引起困擾的痛苦。正因為他的演說,讓我們至少還能相信,公共領域確實有著可欲的價值,我們確實需要,尤其是在被經濟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,在被個人主義包圍而顯得孤立無援時,重拾共享生活的經驗。

我們生活在一種穩定的危險之中,我們耗費許多精神在給予身為私人身分的消費者多樣的生活,卻留給身為公共領域的公民貧瘠的空間,當我們接近那社會真實,我們不僅無能質疑不受控制的經濟,還無能與他人溝通。公共領域不該是當成另一種更有效率或者更具正當性的機制,公共領域更深層的意涵,是在重新喚醒公民,賦予一種有能力回應生活意義的身分,當我們掙脫日漸狹隘的私人關注時,我們會有一種全新的視野,像是同友人分享那般,對共享的世界不再陌生,那將不是追求自由的影子,而是自由的充分條件。

 

文/劉文偉

「我就是那種不必把什麼都留在身邊的人。」簡而言之,他是個學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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