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異地花涼衫—蔡大昂 居民專訪


鳳山建國路二段的人行道上,蔡大哥與我們在一間小超商前碰面,一旁是他新的住所「建國新城」。蔡大哥穿著印飾白花的深藍色短衫,戴頂褐色棒球帽,他脫下口罩向我們揮手,邊挪動機車。我跟他說我先是認出他件衣服,蔡大哥笑著說,「這衣服是日本的,這件穿了20幾年,又不會褪色,我在台南買的。看這多勇。」

上一次見到蔡大哥,是在去年九月初時,印象仍留在他與怪手業者激烈爭吵的畫面。隔月底,市政府在10月27日執行最後一波強拆,蔡大哥的家也在那天拆除。「彼時我還脫肉體在睏,外頭就並ㄅㄧㄤˋ叫,我說你們是警察膩?我在那裡嚷。」早上六點多,在半眠半醒間聽到巨大聲響,他才意識到農業局與警察早已待命多時,並把他強行拖出屋外;隨後,蔡大哥被迫搬到鳳山的建國新城,離開居住55年的社區。

民國34年,蔡大哥便跟隨家人定居此地,在日本時代買了土地所有權與房舍。「這厝日本時代就蓋了,以前都是釘裝魚箱子,用木頭做的裝魚的箱子,喀起來釘做牆邊,上面再蓋乾草,簡單的。」在家中排行老大,他還有六個妹妹,全家生活在這裡數十年。蔡大哥在32歲那年離開高雄,去台南貼牌樓、作佈景,在作醮、燈會等廟宇活動中跑走。直到48歲父親離世那年,才又回來高雄安頓。他說,到母親81歲回去時,他也都住在那十坪半的房子裡,在民族路一巷內經歷了許多人生起伏。談起過往的事情,蔡大哥語氣平淡,時而微微嘆息。

「他是有來帶我去鳳山看,先來看看。我說這我不合,費氣啦。」蔡大哥說,先前來看過這裡,就知道很不適合自己,但是又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。約莫20坪大的房間,是農業局安排給他的「暫時安置」住所,月繳7600元,其中補助3000元,租約僅到2017年底。蔡大哥帶我們走進國宅,乘著電到一棟12樓中的5樓,走進一層4戶中的其中一戶。隔壁住著同是民族路一巷搬來的居民,蔡大哥稱他「輝仔」,是去年九月初先過來的。「輝仔住25號,我是27號。他到這裡後生病,快死掉了,昨天看他好瘦好瘦,他今天住院了,好像是昨天去的。他跟他老爸住在一起,他老爸八十三歲,他五十幾了。」蔡大哥沈重地說,昨天就在剛剛談話的超商前遇到輝仔,喝著剛買的飲料又不敢吞下,喝沒多少就吐了出來;蔡大哥見他牽著鐵馬,一口接一口把飲料吐出,最後把空罐子丟下。 「他來這裡水土不服,我也是水土不服啦。」 偌大的客廳裡,蔡大哥坐在木頭椅子上抽煙。木頭長桌上放滿藥袋,以及寫滿數字、撕下來的日曆。「這不是吃補的誒,這是吃苦誒。」自己也從八十幾公斤受到了六十幾,曲著身子看我們說道。電視旁的神明桌,剩一尊觀世音菩薩與附近廟寺求來的佛像。蔡大哥說,原本在家裡還有尊阿公留下來、從印度來的釋迦摩尼佛,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,卻沒能來得及救出房子,就被蓋在瓦礫堆下頭。想起一張雙手合十、獨自站在瓦礫堆上的照片,那是蔡大哥正在向神明道歉的身影,被媒體捕抓了下來。

「以前厝邊隔壁都有話可以說,卡相識,搬來這裡都不認識,我就一直跑出去外面,這裡住不慣習。」蔡大哥感嘆地說,住在這裡相當不自在,心裡有話都說不出來。過去在民族路一巷的生活,大家感情都很好,工作後消遣聊天是一大樂事。他也透露以前有個「社區麻將間」,許多人會在裡頭下棋、打麻將,一下子大家就熟絡起來了。「現在不會想回去啦。拆掉變成平地看那也沒用,多傷心的,人家圍起來了,看那有用?」

牽起摩托車,蔡大哥送我們走出大門,他自己也騎車離開建國新城。湍急車流帶來吵雜聲響,幾近吞沒我們的對話。最後一番挖苦時政,蔡大哥硬朗的笑聲,還盪在空中。

(後記:蔡大哥談到的輝仔,已於今年六月離開人世,願苦痛不再,安詳長眠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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